我不仅仅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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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个为密室出题的人”。
看完两个木偶的表演,张闻漪有点崩溃。
按她原本的设计,一个木偶应该向另一个木偶快速挥三刀:
第一刀挥下去,“啪”,灯光要打在墙壁的血印上;第二刀挥下去,灯光迅速变化,旁边的木椅“哐”一声突然倒地;第三刀挥下去,另一个木偶的头掉下来……
这样的画面,再配上音效,密室里的氛围就出来了。
然而,实物呈现出来的并不是张闻漪理想中的效果。
本应快速挥刀的木偶,只能慢悠悠地挥动手臂;另一个木偶的头,猝不及防地被弹簧弹出来,不仅画风诡异,还有安全风险。
和机关师几经沟通,没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,张闻漪最终只能换方案,改用提线木偶。
这就是密室设计师工作的日常。
“在创意阶段特别有趣,但每次到现场落地,我就觉得快要被烦死了!”张闻漪有着北京姑娘的直率爽朗,笑着对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说,“不过等到密室被搭建出来,我又觉得这份工作还是很有趣的。”
近年来,密室逃脱作为一种实景游戏,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。玩家在密室中可以找到哪些线索、需要破解怎样的机关、最终推理拼凑出什么样的故事,背后就取决于密室设计师。
他们被外界称为“造梦师”。
张闻漪喜欢这个称呼,同时也给自己贴上了另一个标签——“3D打印机”,把脑海中像梦一样的场景“打印”到现实世界里,让玩家沉浸其中。
·密室逃脱近年来受到许多年轻人喜欢。
为40个字和同事“吵”两天
两年前,刚成为密室设计师时,张闻漪以为自己只需要大开脑洞,为密室设置好玩的谜题就行。但后来她发现,一个密室的诞生要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。
首先,她要和剧情设计师、NPC(非玩家角色)表演设计师一遍遍开会,定主题、碰创意。
·张闻漪(右)和同事开会。
有了切实可行的方案后,她要到施工现场,配合工程部门完成场景搭建、道具制作、机关设计、灯光布置等。
再之后,她要根据运营人员的建议,做进一步的优化调整。一切准备就绪,密室还要接受一定时间的内测才能正式上线。
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,“碰撞”是免不了的。
张闻漪和剧情设计师于一是工作上的好搭档,却也曾因40个字“吵”了两天。起因是她设置了一道谜题,于一用了60多个字来向玩家说明玩法。
“我们要保证玩家进入密室后看最少的文字,比如20个字,标红其中最重要的4个字,玩家一看就能理解自己需要干什么,而不是让玩家在昏暗的环境里去看一篇作文。”张闻漪提意见的时候很犀利。
但于一同样有自己的坚持。“我必须让这道题融入剧情里,不能和剧情不沾边,所以只用20个字是根本不可能的,一定会超字数。”
两人“吵”到了组长面前。组长说,要么换题,要么换剧情。于一坚决不同意改剧情,“剧情不能动,这里动了那里也要改,时间太紧了”。
僵持不下时,最终双方只能各退一步——张闻漪将一道题拆分成两步进行;于一删减了20多个字,满足玩家每一步只看20个字的需求。
·在施工现场盯密室落地期间,张闻漪在处理工作。
设计密室的人,身上似乎都有一股执拗劲儿。
张闻漪印象很深的是一位做表演设计的同事,当时他想在密室里增加一项表演。为了向老板证明这项表演并不危险,具有可行性,他来到一楼办公室外,脱下鞋,扒住墙上的砖缝就往上爬,一直爬到三四米高的地方。
围观的同事惊出一身冷汗,他却记挂着跟老板说,“顺着砖缝我都能爬上来,在密室里装几根管子,我们的演员也能爬”。老板被他说服了。
对密室设计师来说,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和同事之间的“极限拉扯”,而是发现玩家不喜欢自己的设计。
张闻漪入行之后才知道,原来同样的一个密室,在北京可能广受好评,到了上海却没人买账。
“北京玩家更喜欢做题,如果结局是让他们和NPC在倒计时声中破解密码箱的密码,他们就挺兴奋。
上海玩家更喜欢氛围感,让他们做题,他们可能就会吐槽说‘这什么玩意儿啊,为什么不让NPC多和我互动’。
重庆玩家则更喜欢有点恐怖元素的,结局的时候最好让NPC来个炫酷的表演,过程中还要再吓唬他们几下。”
张闻漪渐渐明白,要想把自己有趣的设计传递给更多人,那么对自己的定位就绝不能仅仅是“一个为密室出题的人”,而要考虑整个密室玩法的创新。
“父母曾强烈反对我入这行”
张闻漪和密室的缘分,是从网上的一款密室逃脱小游戏开始的。高考后,她才第一次以玩家身份来到线下密室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
2017年,她作为密室“发烧友”,参与了一个沉浸式密室的内测。密室里的NPC卖力表演,和玩家追逐、对话,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很强的参与感。
那个密室里的桌子上摆着很多小玩偶,其中一个是倒着的。按以往常玩的机械密室的逻辑,她下意识觉得,把这个小玩偶扶起来就会触发一些机关,结果并没有。
后来工作人员解释说,这个倒下的小玩偶其实只是一种意象,暗喻玩家中有一个人是叛徒。这让玩过不少密室的张闻漪觉得十分新奇,干脆利用暑假去这家密室的前台实习了一段时间。
“我就是觉得有趣才去实习,也没想过以后会从事密室这方面的工作,毕竟我学的专业是生态学,跟密室不搭边。”张闻漪说,生态学专业是她“拼死命”才转过去的。
大一时,张闻漪学的是软件工程。可学了几个月,她实在提不起兴趣,观察一圈后发现生态学专业的同学可以天天去山里,在野外和动植物打交道,特别有意思。
她努力换了专业,结果发现去野外也挺苦的。一次,她爬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,有人立马说“女孩来野外就是个累赘”。听了这话,她特别不爽,想反驳,结果刚爬起来又摔了一跤,那一刻觉得特别沮丧。
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服输,心里憋了一口气。研究植物时,她要做出更好看的标本;研究动物时,别人嫌弃动物粪便脏,她不嫌,甚至直接上手扒拉。
·大学期间,张闻漪经常要接触蛇、青蛙等动物。
临近大学毕业时,张闻漪的人生规划依然和密室无关,而是去国外读研,选的依旧是和生态相关的专业。没想到新冠疫情暴发,她不得不留在国内上网课。
课并不多,她有了不少空闲时间,于是向一家密室投了简历求兼职,想趁机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那些创造密室的人都在干什么。
边干边学近半年,张闻漪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放弃学业,全职投入密室行业。
“上网课没法去野外,就这样拿个学位有啥意思?密室设计师的工作挺有趣,而且也是个比较有盼头的行业。”
张闻漪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讲完,立即引来他们的强烈反对。“我爸坐在那儿狂叹气,我妈一个劲儿说不行。”
这并不出乎张闻漪的预料。父母都是博士,一直以来,他们的理念就是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。他们担心女儿是一时头脑发热,喜欢这种和同龄人一起玩的热闹气氛才做出这个决定。
·张闻漪和同事们聚会。
张闻漪没能说服父母,顶着反对声成了密室设计师。
但随着各种项目落地,获得了不少好评,父母慢慢地开始接受并支持她走自己选择的路。这让张闻漪很高兴,“他们现在终于知道我不是在瞎玩,这个职业是有发展前景的”。
灵感多来自生活中的观察
有一些密室是张闻漪不喜欢的。
她曾和朋友去玩一家密室,结果进去竟然发现剧情是完全照搬某款电子游戏的,她的第一反应是“这什么破玩意儿,我想出去了”。
她后来问那个密室的工作人员,这个密室是不是和某款游戏差不多,对方满口承认。“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抄袭。”张闻漪觉得无奈。
还有一种是“黑追”密室,即场景黑、有人追,玩家在里面不用动脑子,纯粹感受恐怖、刺激的气氛。
在张闻漪看来,这种密室成本很低,老板能赚快钱,也确实有一部分受众就吃这套。她能理解这种密室的存在,但并不喜欢。
不论作为普通玩家,还是作为密室设计师,张闻漪喜欢的都是那种玩法设置得很巧妙的密室。
“比如密室里的题目,不是越难越好,难题谁都会出,关键是得让玩家觉得有意思。玩家解开了这道题,如果能笑着转头跟旁边的人炫耀,‘你看我把这个解出来了’,那我作为设计师会非常有成就感。”
·张闻漪参与设计的密室。
而要达到这种效果,对设计师来说,无疑是一个痛苦的挑战。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:设计灵感从何而来?
张闻漪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玩具,各种各样的棋、魔方、九连环……有趣的东西,都可能经过改造被用到她的设计里。
“比如那种玩具鲨鱼,按它的牙齿,按错会咬人,大家都玩过。如果我们在密室里做一个类似的鲨鱼,玩家看到就会觉得是不是要按一下它的牙来找线索,但其实不是,我们的线索可能藏在鲨鱼的牙缝里,需要玩家去找一根牙线从它的牙缝中剔出来。”
更多灵感来自生活中的观察。
出去聚餐,她看到面前的盘子里只剩几粒花生米,会思考能不能把花生米当棋子、盘子当棋盘来下棋。
公司外墙做了工业风造型,用水管做装饰,她留意后会记在心里,在一个项目中将这个点子拿出来,用水管做了一个立体拼图,玩家旋转水管可以拼出“BEER(啤酒)”这个词。
·公司外墙上的水管装饰。
·张闻漪用水管做立体拼图机关。
还有些灵感则源于家里那两大书柜推理小说。“这个爱好其实是受我妈影响。她爱看推理小说,日本的、欧美的,都看,我也从小跟着看,这对我如今的工作多少有些启发。”
张闻漪曾邀请父母玩过密室,结果玩完他们腰酸背痛。这让她有了新的思考,目前沉浸式密室广受年轻人欢迎,但很少有适合老人小孩玩的,这个玩法能否推广到更开放的空间?
其实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。
张闻漪曾负责在北京的一个商场做沉浸式活动,同样要进行剧情、玩法、表演的设计,唯一不同的就是场地从密室变成了商场。
那次,很多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商场里玩得特别开心,像她当年第一次接触沉浸式密室一样,被这种新奇玩法震撼。
近几年,随着文旅局长一个接一个破圈,张闻漪觉得,沉浸式密室的这套玩法或许也可以和文旅结合,比如场景设在一个小镇,把当地的文化融入剧情,设计好活动路线,安排好NPC,那么游客玩一趟就能更完整地体验这个地方的美好。
“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把‘沉浸式’这种玩法尽量再往外传播一下,未来最好能做到老少皆宜。”张闻漪说。
总监制:吕 鸿
监 制:张建魁
主 编:许陈静
编 审:苏 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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